内力与外压叠加之下，美元基金逐渐退潮，人民币基金已经成为一级市场的绝对主流，几乎与此同时，自主创新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，并迫在眉睫。

在阎焱看来，这两类宏观现象的共生关系，并没有那么容易建立。过去20多年，阎焱将自己置身于中国经济发展的大潮中，笃信市场和私有产权，目前他认为风险投资、股权投资面临很大的挑战和改变。

一方面在于过去那种从1到100的拿来主义式创新行不通了，另一方面，阎焱认为如果创新的投资主体从市场变成财政，“会孕育巨大的问题。”

(资料图)

但同时，20多年的投资经验告诉阎焱，“资本永远有一个内在的冲动，永远去寻求回报最高的地方，基本上是和政府、大的宏观政策是相吻合的。”

“中国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市场，中国市场太大了，中间有很多灰度。”从投资角度来看，机会永远和风险并存，可供投资人游弋的“灰度”空间并不见得会小。

但某些场域的“灰度”在切实收缩，比如阎焱谈到为什么现在声音少了也温和了，他的答案是，“如果说真话越来越难，或者别人也听不到，那你自然就会觉得我说话越来越少了。”

中国最需要的是真正让私有产权得到法律保护

投中网：你在怀念厉以宁老师的朋友圈中回忆，某次课中厉老的一次生动举例，让你明白了竞争尽管残酷，但是它带来了市场的有效性，你觉得现在国内市场还是有效的吗？

阎焱：市场的有效性指的是它的长期性，在任何一个瞬间，市场都有可能是不均衡的、都有可能失效的地方，所以我们对于讨论市场的有效性的问题，它一定是一个长期的情况下，市场一定是最有效的。历史证明市场是比任何政府、政策对资源配置提供最有效地分配。

厉老师这次仙逝，整个业界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，我当时在北大是读社会学，也去听他的课，当时厉老师已经很有名，大家都爱听他的课，所以他讲课的时候，大的阶梯教室里面、楼道上都站满了学生。

当时给我们启发最大的就是关于市场的效益问题。在资本市场里面，竞争非常残酷，但是它能够带来市场的效率，这点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。

投中网：中国到底是更需要科学家，还是更需要创业者？

阎焱：其实中国最需要的都不是这些，中国最需要的可能是真正地让私有产权能够得到法律的保护，在中国任何想创业的人，无论是科学家也好，老百姓也好，对于他们来讲要有一个稳定的预期，和一个制度的氛围，我们不能够政策今天是这样，明天政策就变化了，这个可能是对创业最为不利的事情。

过去30年，我们基本上在中国的科技领域以及在创业领域，我们都是拿来主义，尤其是互联网的时代，中国的企业的发展应该说绝大部分做的都是1到N的这样一个商业模式上的Copy，再加上在中国的实际情况的一些叫做Adoption（适应），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成功。

现在人家不让你抄，尤其是在科技领域，因此中国不得不走向0到1的创业了，这也是作为风险投资来讲最应该支持的一个方面，过去我们这一方面是比较弱的。

投中网：十年前中国的LP结构是以高净值个人、第三方市场化资本这些为主，今天大概70%以上都是财政出钱。怎么看待这样的变化？

阎焱：这个对于风险投资、股权投资确实带来很大的挑战和改变，这种现象在人类历史上是没有过的，只有在中国。

当一个经济中间政府成为资金的主体的时候，一定会孕育着巨大的问题，比如说中国大的半导体基金，大家也可以看到抓了好多人，出现了很多桌底交易的问题。

如果是创新的主体，尤其是对创新的投资主体，成为以财政资本为主的时候，那这是一个非常值得让人担忧的事情，后果一定是非常糟糕的，肯定很多人觉得这是一个危言耸听的事，但是假以时日你就会看到结果。

谈到资产价值要考虑政策效应

投中网：你认为今年是个出手的好时机吗，未来还有没有下探空间？

阎焱：资产的价值取决于供求关系，中国现在各个政府都有基金，从省、市到县都有基金，政府的基金对估值的价值并不敏感，所以大家都在蜂拥地去抢一些好的项目。

现在中国的情况是比较两极化，一些市场上比较热的项目，比如说半导体、电池，估值还是非常之高，但是那些不热的项目，比如银行、保险，现在估值就非常低。

所以我们在中国谈到资产价值的时候，可能要考虑到政策效应和供求关系，而中国的供求关系又是一个半真半假的，因为它的资本大部分来源于政府，而政府的行为不是一个市场性的行为。

投中网：接下来会看好什么行业？你觉得人工智能、ChatGPT、之前大家都喜欢的大消费还有机会吗？

阎焱：我觉得从一个投资人角度来讲，我们认为任何领域都有机会。比如说大家都不看好消费，但中国是一个全球最大的、统一的消费市场所以在消费领域，尤其是在消费升级换代领域中间，一定会有、永远都有机会。所以主要还是取决于你的团队、你的认知能力，这些机会你能不能认识到、能不能抓住它。

现在都热的一些赛道，比如大数据、人工智能、半导体，大量的基金会涌进来，因此你一定会看见泥沙俱下，也一定会看见绝大部分的投资和创业在这个领域都会失败，成功的一定会是少数，但是历史就是这样，成功都是踏在那些失败的公司的肩膀，才能成长起来的。

一流基金要坐冷板凳、要耐得住寂寞

投中网：你想对年轻的投资人说些什么？

阎焱：其实我觉得现在年轻人比较自作多情多一点，每一个时代的人在年轻的时候都困惑过，我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时代人都是欢乐的、都是没有苦闷的、都是没有迷茫的。

你说到了我这个年龄是不是就没有迷茫了？有的时候也有。但是我觉得我们到了一定年龄和经验积累以后，你知道这种迷茫，你怎么去对付它，而且你知道怎么去度过它，你会对这种迷茫去读书、去了解情况，然后去走访，你会找到、度过这个迷茫的方法。

我觉得尽量多读书吧，多学点东西，感觉到现在碰到的很多年轻人是读书不多，但是想得特别多，是杨绛老先生说的。

大部分人都去看手机，都去看短视频，人们的focus、关注的时间点越来越短，这可能是一个时代的弊病，如果我们这一代人慢慢地失去了我们长时间关注的能力，那我觉得才是我们值得担忧的一面。

投中网：你觉得未来美元基金在国内的生存空间在哪？

阎焱：实事求是讲比较难，中美关系的僵化到隔绝，已经造成了一个实质上的改变，这是过去40年里没有的。一级市场股权投资、风险投资里面，美元、美欧的投资人会越来越少，但是中东地区还会有。

依然会有一些勇敢的人，比如私人的家族企业、学校的endowment仍然愿意投，但是对大的Public pension fund（养老金），政府的养老金、公众的养老金，这些钱短期内看好中国股权市场，我觉得非常不可能。

投中网：这些年在投资的偏好上有没有什么变化？

阎焱：我们这么多年来基本的投资还是一样的，没什么变化，你看我们过去大概60%投资在互联网高科技，30%在健康医疗，10%在新材料、新能源，我们目前还是这样，因为过去这些年发展的东西都是在我们七八年前就开始关注的领域。

所以我觉得投资还是需要有Vision，能够提前看到经济发展的一些趋势，我想这可能也是一流基金和二流基金的区别，要坐冷板凳、要耐得住寂寞。

看中国永远不能够一刀切

投中网：你和杉杉的郑总相交20多年，在一篇祭奠他的文章中，你写到他集中了中国第一代创业者几乎所有的优缺点于一身，在你看来，现在国内新一代的主流创业者，他们有什么特质吗？

阎焱：郑永刚是我20多年的朋友，我们俩没有一分钱的生意，我们俩在一起可以放开的聊。

他的高尔夫是跟我学的，杉杉从原来一个做衬衫的企业最后转型到做高科技，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我影响了他，因为我一直做高科技领域的投资，我们在一起打球的时候经常聊天。

那时候中国没有风险投资，也没有民营资本，基本上都靠自己家里钱、亲戚朋友借的钱来创业过来的。第一代的人都是有一种叫做街角智慧（street smart），另外一个，他们的情商都非常高，对大势的判断都非常好。

我觉得他的离世，不光是他个人，而且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。那一代的人创业者一个典型都是要有非常street smart、反应很快，很会 Marketing，很会去做networking。

现在当下典型的创业者是一个理工男，可能比较木讷，甚至也不善于管理，但是他恰恰是这个时代下0到1创业的主角。

投中网：为什么这些年听到你的声音，少了，也温和了？

阎焱：其实我觉得我并不是说话犀利，我也没有什么说得特别的地方，我只不过是把一个事实展现出来，但是中国整个氛围是这样，大家都习惯于说假话，假话多了以后，你一个人不用做别的，只要说真话，大家就觉得你这个人比较犀利或者说你这个人比较奇怪、比较不合群。

我不觉得我讲的有特别过、出格的地方，尤其是我们不谈论政治的事，我要求自己做到的就是可以不说，但是不要说假话，如果你说真实话越来越难，或者别人也听不到，那你自然就会觉得我说话越来越少了。我微博早就不用了，因为微博上受众群体太复杂、太庞大，容易出事，所以我十年前就微博上不发言了。

投中网：你觉得VC/PE行业还有机会吗？

阎焱：我觉得看中国永远不能够一刀切，中国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市场，中国市场太大了，它就像一个黑白，中间有很多灰度的，资本是永远有一个内在的冲动，它是永远去寻求回报最高的地方。

在中国，回报最高的地方基本上是和政府、大的宏观政策是相吻合的，比如现在半导体、人工智能，如果你在半导体方面去做投资，那现在中国政府的政策是支持的，资本市场也是支持的，因此你在这个领域中间是能够有大收获的。

如果是政府成为最大的LP，尤其是占了资本将近百分之七八十的份额，在这种资本结构下面，政策上都在喊要一直坚持创新、要做创新，但是实际上能做出来多少？

过去50年里面，全世界80%的创新来自于美国，剩下来的20%，其中一半来自于互联网公司，包括中国的，剩下的一半来自于以色列，中国也在里面有一些，但是有多少来自于国企呢？来自于国营单位呢？你再想一想，为什么美国没有科技部？中国要有科技部？

20多年以前，中国就搞了半导体基金，当结果这些年下来，中国的半导体企业跟世界的距离是减少了还是拉大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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